许国申：中国教育为什么未能向芬兰看齐

芬兰位于欧洲北部，有岛屿约17.9万个，湖泊约18.8万个，被称为“湖沼之国”。1917年12月，芬兰共和国宣布独立。延至今日，这个只有33.8145万平方公里国土、500多万人口的芬兰，已经发展成为世界上高度发达的国家，人均产出远远高于欧盟平均水平，国民享有极高标准的生活品质。然而这个撮尔小国堪称“全球第一”的却是教育——
芬兰创立了全球最均衡、学生成绩落差最小的教育体制，全球“成长竞争力”排名第一。芬兰的中学生被“国际经济合作发展组织”评为整体表现世界第一，芬兰的高等教育，几乎被每一届世界经济论坛评为最佳。芬兰学生假期多，入学晚，上课时数少，没有补习没有压力，却连续两次在经济合作发展组织举办的国际学生能力评比中蝉联冠军。在公元两千年的评比中，芬兰15岁学生阅读能力名列第一；在2003年的评比中，不仅阅读能力蝉联第一，自然科学、数理能力也同样名列第一。如今的芬兰教育，已经跨越国界，成为世界教育名牌。世界各国教育机构纷纷到芬兰取经，《经济学人》甚至建议欧洲领导人暂时放下所有活动，“回芬兰的学校上课”。深受“应试教育”毒害的中国人，更是羡慕芬兰教育。然而羡慕归羡慕，中国教育终究未能向芬兰教育看齐，原因何在？
第一，芬兰教育是无私的。在芬兰人眼里，每一个孩子都是“国宝”，不是父母的私有财产。任何一个孩子的成长，都是全国人民的骄傲；任何一个孩子的落后，都是整个国家的损失，甚至是耻辱。可在当下中国，很多人只把自己的孩子当宝，却把别人的孩子当草。做父母的，都尽其全力，倾其所有，希望自己的孩子或学生“压倒”别人的孩子，做一个“人上人”。他们以自己的孩子“压倒”别人的孩子为荣，以自己的孩子被别人的孩子“压倒”为耻。连校长和教师也多这样认为：学生考分高，是为其“争光”，学生考分低，是为其“抹黑”，整个教育界都成了一个“闹攘攘蝇争血”的名利场。
当然，芬兰大公无私的教育离不开国家高度发展的社会经济与高品质的国民福利制度。芬兰无需像传统的中国这样，要靠养儿防老，差不多人人都为养老纠结；芬兰有相当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可以确保每个公民晚年都能过上相当幸福的生活。
然而，中国教育历史上也曾有过大公无私的时代。——譬如孔子时代，孔子就没有把自己的孩子当作自己的私有财产，从不特别关照自己的儿子。那时候的中国教育，像现在的芬兰一样“不相信考试”，其终极目的，是让每个受教育者不断地发展自己，完善自己，臻于完美，服务社会，从而建立一个和谐美好的理想社会。（详见拙作《孔子教子的启示》，《江西教育》2011年第2期）还有民国时期，教育以民族振兴为己任，不谋一己之私利。中国利己主义教育始于“学而优则仕”的科举时代，而登峰造极于举国崇尚个体物质利益最大化的当下。——连学校都搞“绩效工资”了，教育还能大公无私吗？
芬兰教育追求的是社会整体利益最大化基础上的全民幸福，而中国却整个社会都在追求个体利益（包括小团体利益）的最大化，从而造成全民的纠结与痛苦。放眼世界，就当下言，我们不能不承认芬兰的教育领先于时代，中国不能望其项背。但是纵观历史，在孔子时代，我们中国教育也曾领先于世界；民国时期，我们中国教育也曾辉煌一时。就其教育的品位与教育家的思想境界而言，孔子时代与民国时期的中国决不亚于当今之芬兰，因为孔子时代与民国时期无私的教育既没有高度发达的社会经济做基础，更没有像当今芬兰那样相当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作后盾。由此可见，当今中国教育之落后，除了教育观念之落后，还有民族气度之狭小与思想境界之卑下。若要改革中国教育，首先要开阔我们民族的气度，提升我们民族的思想境界。
第二，芬兰教育是平等的。芬兰教育尊重每一个学生，最讲究教育公平，因为芬兰人具有公平与正义的价值观，他们认为，国家的发展不能只看精英，人不应该因为职业、地位、金钱、外貌等而分贵贱。这种“众生平等”思想，源于芬兰人传统的宗教信仰——芬兰人大多信仰基督教和天主教。而中国，壁垒森严的等级制度根深蒂固，几乎从来就不存在“众生平等”思想成长的土壤。打个比方，在芬兰人眼中，10个学生好比一双手中的10个手指，它们长短不一，粗细不一，大小不一，位置不一，但地位却是平等的；而在中国人眼中，10个手指的地位却有尊卑之别——大拇指最高贵，其他依次为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头。在芬兰人看来，一个孩子在社会上无论居于哪个位置都无所谓，而且这个位置应该为他自己天然的兴趣所决定；而在中国人看来，一个孩子在社会上的位置（地位）却很重要，要靠考试来“拼”——只有当了“拇指”，才是最荣耀的；如果当了“无名指”，那就显得平庸了；如果做了“小指头”，那就会被人瞧不起。这种思想观念不能改变之前，中国教育怎么能向芬兰教育看齐？
芬兰教育的平等不是平均，而是向“差生”（“迟缓者”）倾斜。芬兰有60万中小学学生，分布在4000所综合学校，没有贵族学校和平民学校之分，平均每校只有150人，每个班级不超过20人。不但如此，芬兰教育还特别关注提升学习迟缓者的学习能力，把资源配置在“最需要的地方”——初级中学和学习迟缓者身上。当学生出现短暂学习困难时，老师会立即提出矫正计划，在课堂上或是放学后进行个别辅导，费用由政府负担。在老师早期介入辅导后，有轻微学习障碍的小孩都进步很快，一两个月之后，就不再需要“补救”了。芬兰有将近20%中小学生接受这样的额外学习辅导，其结果是“无一人落后”。而在当下中国，学习“迟缓者”都被视为“差生”，到处受人歧视。补课不但收费，而且倾向于“尖子生”，因为“尖子生”更有希望考出高分，从而给方方面面带来利益。虽然九年义务教育不收学杂费，可家庭对义务教育段孩子的教育支出，却比先前收费时高数倍、数十倍乃至上千倍。
中国教育为什么不平等？因为中国社会不平等。无论哪个地方，无论哪个单位，人总要分三六九等。首先是民与官的不平等，官尊民卑；即使同是当官的，也要“论资排辈”，“官大一级压死人”。所以，大家都想当官，数千人去争一个公务员职位；当了官还得千方百计往上爬，职位越高就越威风。你看每次开会，坐上主席台的，都是“尊者”；同是坐在台下的“卑者”，坐前排比坐后排有面子，坐中间又比坐两边有面子。如果大家都平等了，“尊者”们就觉得天塌了，因为“尊者”向来认为自己是“天”，而“卑者”是“地”，“天”高踞于“地”之上天经地义。学校历来是社会的一面镜子，有怎样的社会，就有怎样的学校。所以，当下中国，不但学校分三六九等，校长、教师分三六九等，连学生也分三六九等。
芬兰教育讲究平等利国利民，中国教育搞不平等只为少数人谋取私利。由此看来，教育的平等与不平等，其要害也在为公还是为私。私心不去，私利不绝，中国教育就不可能有芬兰那样的真正的平等。
第三，芬兰教育中蕴含着一种宗教般的悲悯情怀，而中国教育几乎从来都不曾有过这种宗教般的悲悯情怀。芬兰人认为，对于学习，“学得快的人可以自己学，学得慢的人更需要帮忙。”因为“学得快”者“得天独厚”，“学得慢”者“先天不足”。为了弥补造化的不公，他们“宁可让学得快的人等，也不能让不会的人继续不会。”芬兰教育坚决反对对学生进行任何形式的“分类”或“排名”，总把更多的关爱洒向“学得慢”者。在芬兰人看来，孩子的起点不同，各方面的学习能力不同，在这样基础上的排名、竞争是“不公平的”，也没有意义。对心理还不成熟的孩子排名、强调分数会打击成绩不好的孩子们的自信心，而成绩优秀的孩子则可能恃宠而骄，失去对弱者的同情。在芬兰中小学，身体残疾的孩子，有学校专门配备的桌椅、笔记本电脑和助教，帮助他跟上正常的学习进度。智力发展迟缓的孩子，有专门的教师负责对他们教学。因为芬兰教育的目标，是要“给孩子一个美好的人生”，他们希望对每一个孩子因材施教，帮助每一个孩子找到能胜任的职业，找到最好的人生位置。他们认为，只有帮助那些“学得慢”的学生，才可以为国家带来最大的利益。正因为这样，芬兰是全世界犯罪率最低的国家之一。
不但如此，芬兰政府对移民子女也一视同仁，不论是否有芬兰国籍，移民子女都能免费上学，政府还额外拨预算让他们学习母语，每周上两堂，为期4年。除此之外，移民的孩子还可以得到额外的教学环境设计、需要特别培训的教师、额外购买的语言教材、费心安排的学生个人课程与助教等等特殊照顾，其种种关爱，真可谓之“无微不至”。这是何等恢宏的气度，中国人学得来吗？
而当下的中国教育，却是一个“拼”得你死我活的战场。“学得慢”者被称为“弱智”，考试时不算学生之数，平时受到种种歧视，甚至虐待。那些幸免被定性为“弱智”者，又被冠之以“差生”，不是被“拼”时间、“拼”作业、“拼”分数逼迫自杀，就是逃学弃学辍学。即便是“学得快”者，也被繁重的作业与考试排名压得苦不堪言，正如网友“没有空”所说：“小孩读的苦（哭），家长陪得苦（哭），老师教的苦（哭），领导讲的“苦”（“哭”）！！！”育星教育网有个帖子——《中国的高中生是天底下最苦的学生》说得更具体：
记得有报道说山东省曾有几名中学教师联名上书国务院，发出“学生真苦，教师真累，民族未来真的很危险”的大声疾呼。当时的感触还有点认为是业内人士的牢骚、作秀而已。今年我自己的孩子上了高中，虽只有短短的10多天高中生活，始觉此言非虚，作为家长已真真切切感受到那种切肤心痛。
先看一下我孩子的作息表：
5：40 起床
6：10 驼着三四十斤的大书包，出发赶赴学校
19：50 放学回家
20：30 自习、作业
23：00 --23：30 休息
全家人都得围绕这个作息表运转，时间精确到精确，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否则孩子付出的时间会更多。
孩子开学一周以来，每晚饭碗一丢，就没命的赶作业，做完作业没命地背英语单词，常常是背着背着就睡着了。虽然明知道他作业还没完，也不忍叫醒他，心下一软，由他去吧。家长只好在门外干着急，直转悠。让他睡怕失了一份竞争力，不让他睡又怕失掉孩子。那个矛盾啊！心疼啊！我孩子过去从不睡懒觉，开学后第一个休息日，就整整睡到10点。起来后很幸福地告诉我，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睡懒觉。我孩子上的还只是本市市级重点学校，学习也不是很刻苦，得过且过就很知足了，如此而已就已经苦到这个样子。据说本市的省重点高中，作息时间还要紧，我同事说他的孩子在省中三年睡眠每晚不足五、六小时，最后一年每天只能睡四个半小时。可见学习状况之惨烈，端的非人生活。……
这就是当下中国教育的缩影。
苦读是中国人的传统，古来如此，只是当今登峰造极，无以复加而已。笔者曾经想写一篇稿子，标题是“中国教育最缺的是悲悯情怀”，由于各种原因，至今未能草就。中国教育“不把学生当人看”，“毁人不倦”，早已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中国人有一点悲悯情怀，无论是谁，都不应该让这样悲惨的局面持续下去；可是，对学生苦读，中国人好像早已冷血，或者麻木了。相反，如果中国的教育要向芬兰看齐，让所有的孩子过上幸福的学习生活，这些人立马就会“怒发冲冠”。不然，“虎妈”、“狼爸”怎么能不但不受国家的法律惩罚与社会的道德谴责，反而被当作成功地教育子女的“榜样”呢。
第四，芬兰教育充盈着大智慧。首先，芬兰人有着建设美好祖国、共享幸福生活的美好理想，不像中国人鼠目寸光，只看到眼前，只为了自己。对于人类社会“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历史，芬兰人深恶痛绝，断然中止，而中国人却执迷不悟，乐此不疲，一直做着富三代、四代以至无穷代的梦，只愿自己一家子子孙孙都骑在他人头上做“人上人”。
其次，芬兰人知道最美好的社会是最尊重每一个人的自由、个性与创造的社会，一个人只有享受最充分的自由，才能把个性发展到极致，才能把创造力发挥到极致，一个国家只有让每一个人享受最充分的自由，把个性发展到极致，把创造力发挥到极致，才能真正富强起来，立于不败之地。而中国人却总是千方百计地禁锢自由，扼杀个性，泯灭人的创造力。这一点不须别的证明，多如牛毛的校规与不计其数的考试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再次，芬兰人相信只有信赖与合作，才能创造出最美好的奇迹。他们相信每一个孩子都有向上向善的意愿，每一位老师都会尽心尽责地***。他们认为，“师资即国力，老师愈好，国家就愈强大”；师格即国格，教师愈高尚，民族就越伟大。所以，芬兰的学校很少有考试，官方也不进行教师评鉴。恰恰相反，中国人只迷信管理与竞争，逼迫老师们“跪着”教书。——从下面这个帖子可见中国教育之一斑——
我也是一名中学的老师，北京所谓重点中学的老师，知道现在的老师比学生还难当，学生成绩不好是打不得骂不得，要想一切办法让他学好的，否则就是教师的无能；可是如果教师的教学成绩比其他班级少两分，过不多久是要“转岗”的——我所在的学校，每年都要进新的教师，校长美其名曰公平竞岗，一个教研组，没有一个人到达学校规定的满课时标准，每年还要再进两三个人，这样的淘汰制使得一个办公室的人与人都像冤家，还要狭路相逢勇者胜，连教育都做到这个份儿上，我们永远只能做梦吧？
还有，芬兰人坚信：任何一个人，只有兴趣，才能成为永久的学习动力；任何一门学科的教育教学，都要重视学生运用知识于生活的能力培养，不必计较学生学到了什么，而要注重学生可以用学到的东西去做什么；一个人只有从小养成自主独立的学习习惯，才能提高学习效率；一个人只有从小养成把阅读当作“休闲活动”的习惯，终生热爱阅读，才能过上真正幸福的生活。中国人也许不信，芬兰学时短而假期长，一年上课190天，小学生每天最多上课5小时，中学生最多7小时。学生没有作业，芬兰的父母从不送孩子去参加补习班，他们愿意花时间与子女一起进行大量的阅读，教育孩子自己去发问，自己去找答案。芬兰老师几乎不批改作业，学生们会自己对照答案本；老师也不会要求家长对考试试卷签字，而是要求学生自己找出学习中的问题和差距。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现在被广泛使用的Linux操作系统，不过是芬兰人托维兹1991年在赫尔辛基大学读书时交的一份课堂作业；芬兰人在家阅读的传统已传承400多年，是全世界最爱跟图书馆借书的人，每人每年平均借20来本。而中国，“兴趣”只是论文写作的一个话题，根本不可能让每一个学生凭自己的兴趣学习；考试尽考学生记住了什么，根本不重视用学到的东西去做什么；很少有注重从小养成自主独立的学习习惯，更少有人注意培养把阅读当作“休闲活动”的习惯。
所有这些，都不仅仅是单纯的教育问题，而是一个民族智慧气度与境界的表现。正如一位网友在谈阅读《芬兰教育全球第一的秘密》的感受时所说：
“说到底，教育不是一个孤立的事情，是同一个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形态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孤立地重视教育，是缘木求鱼，钻冰取火。只有社会总体趋向公平、公正，教育才能脱离精英培养、竞争意识的恶性轨道，显出以人为本的核心。”
当然，月亮并非外国的圆，当今的芬兰教育也不全是芬兰的创新，而是荟萃了全人类的教育智慧，聚集了历史上成功的教育经验。中国历史比芬兰悠久，成功的教育经验也有不少，只要我们勇于像凤凰涅槃那样浴火重生，提升整个中华民族的思想境界，中国教育赶上甚至超越芬兰肯定不是神话。
文章来源：共识网